雍容的施玉晴怀着近八个月的身子坐在卧室中,太师椅轻轻摇晃,心头的滋味万千。
夫君自打这一拨洋鬼子到来之后更加忙碌,听说开始准备造出洋鬼子的枪炮来,可惜自己是个妇道人家,母亲也曾淳淳教诲,管好内堂事,莫问前堂声。父亲也连口称赞自己命好,临了摊了这么个女婿。夫君准备把大弟送到洋鬼子的地方去读书,父母亲也没有反对,自个的心里却有些害怕,可夫君是在洋鬼子的地盘上游学了数载,最后也不是平平安安地归来,罢了,夫君是天,妾身只能全听他的。
自己身子不方便,想把小梅招来伺候夫君,夫君竟然连声反对,若是别的官宦人家,那里还需要人催促,还是母亲说得好,夫君是个实诚人。听说夫君在美利坚有两房小妾,也要准备接到家中来,可她们讲的话我又不懂,这该如何是好?幸亏夫君曾说过,他的身边人不分尊卑贵贱,唉,自己曾作幻想,却又是戴罪之人,能有这样的善果已然来之不易,又何必杞人忧天呢!?只怕那两个洋姐姐到了家里,老爷又要跳脚。
施玉晴想到刘松龄,眉头皱起。自打八月底肚子越来越大到现在,有经验的刘夫人断定是个女胎,老爷当时就急着给夫君再找亲事,结果夫君还是没有答应下来,说男女平等,儿子闺女都一样。老爷那天气得啊,跑去祠堂对着祖宗牌位大哭,最后还是夫君去把他劝了出来,晚上悄悄对我说要保证明年给老爷再生个孙子,这这这,我又该如何是好?夫君也颇生感慨,说生儿生女是男人的能力,还给我讲解一番,真是羞死个人了——
施玉晴正在感慨间,刘摩在院中叫道:“玉晴!玉晴!”施玉晴忙答应一声,边上的小梅将玉晴扶起来走到房门前,刘摩正带着一名老洋鬼子站在走廊中,笑嘻嘻地着自己。
刘摩笑着用英语对德意志使团团长辛尔南斯伯爵道:“辛尔南斯先生,这位是我的太太,因为怀有身孕,不能亲自迎候,还请见谅!”
辛尔南斯精明的小眼微微掠过,嘴唇上的大胡子抖动数下,说道:“阁下太客气了,见到您的太太是我的荣幸。”说完向施玉晴伸出手,施玉晴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,刘摩忙说道,“玉晴,你也伸手,手背朝他。”
施玉晴顺从地伸出葱葱玉掌,被辛尔南斯轻轻握住,辛尔南斯很绅士地吻了一下她的手背,待他抬起头来,施玉晴的脸庞涨得通红,似是熟透了的苹果,心间小鹿砰砰乱撞。辛尔南斯从随从手中接过一个锦盒,递给施玉晴道:“小小礼物不成敬意,还请夫人收下,祝您母子平安。”
刘摩见施玉晴还在发愣,上手接过礼物连说谢谢,让小梅扶着施玉晴回房,将辛尔南斯带到前方客厅中。唐绍仪、盛宣怀、胡品元、鲁特维克等人赫然在座。
辛尔南斯脱去礼帽,露出一个油光的脑袋,喝口琼州绿茶满意地道:“阁下的效率真是惊人,步枪生产线才安装三天已经可以生产了,就算是我们德意志帝国,也要在战时才能产生这样的效率。”
刘摩笑道:“阁下太客气了,那些不过都是零件组装,距离真正的生产还有很长时间。现在的中国并不缺少工作的热情和所需的资源,只是缺少一个稳定的环境,我希望我和贵国的合作更加深入。”
辛尔南斯伯爵是外交老手,自然听得出刘摩话外的意思。此次德国考察团共有四百余人,其中分外交考察组、科研考察组、工农业考察组和军事考察组,外交考察组自然是辛尔南斯带队,先期接触。科研考察组当到特斯拉的研究院后一片惊呼,没有想到在古老的东方还有这样设备齐全的科学研究院,专业的设备、精湛的技艺和深厚的知识让他们大为感慨,当即与特斯拉共同研究交流电、电磁场等项目研究,已然乐不思蜀。工农业考察组对琼州新城区的标准厂房大感兴趣,认为琼州还有很大的开发力度,应该与刘摩深度合作。而军事考察组六十余人却一直都在宾馆中休息,辛尔南斯没有明说,刘摩虽然旁敲侧击了几次,但辛尔南斯一直说再等等。
辛尔南斯笑道:“我知道阁下急于建立一支力量,我当过十年的军人,曾参加过普法和普奥之战,我先说说我对阁下现有军队的法,如何?”
辛尔南斯这句话吊足了刘摩的胃口,刘摩连连点头,眼神中透出万分期待。
“阁下的军队名叫‘斗志军’,是寄望这些军人充满斗志,所向无敌,但在我的眼中,他们还是一群农民!”
刘摩脸色一变,旋即又微微点头。
辛尔南斯继续说道:“我在你的军营中匆匆走了一遭,不到一个小时,关于军队的训练和单兵技巧我不在多说,我说说几个问题。首先,一团团长是个魄力不足的人,如同大学的教授,对战士的训练很有耐心,一枪一弹一举一动都会领头去做,或许阁下认为这是人性化理想化军队的范本,甚至以此为骄傲,但我认为,这不是在练兵,而是在害兵!”
“害兵?”刘摩嘴中捣鼓这两个字眼,心头禁不住打颤。
“不错!军队是什么?军队就是战争的机器,军队就是一群会战斗的傻子!只要指挥官一声令下,即便前方是万炮齐发还是火海滔天,都要还不犹豫地冲上去,没有丝毫的顾虑和借口!那位团长居然像个卖花姑娘一样,非要指导到每一名士兵。他们的排级对抗让我感到好笑,居然还要先期交涉一下才动手,上帝!在我们德意志人的概念中,面临有敌意的武装人员,先动手再交涉的是军人,先交涉再动手的是警察,交涉无效让敌人先动手的是蠢人,交涉过程中不能控制环境甚至不随时观察环境的大多数都成了死人。或许这名团长做一名参谋长还能胜任,若是做团长远远不足。”
这些话灌进刘摩的脑袋里如同洪钟大吕般轰鸣,机器、傻子、傻子、机器——
辛尔南斯接着道:“第二团和第三团大体相同,指挥官的个性决定军队的战斗力,这两名团长都是像赫拉克勒斯那样的英雄,喜欢炫耀自己的武功,喜欢打头冲锋。可是阁下想过没有,三千人的部队足以改变任何一场战争的走势,若是这两位英雄在战斗的过程中突然牺牲,那剩下的战士都将会是散兵游勇或者炮灰而已,这样的军队在中世纪或许勉强,但在这个用钢铁意志铸就的时代,英雄的价值根本抵不上一颗直径三厘米的流弹。”
这番话说得刘摩冷汗直冒,他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,要怪只能怪自己前世没有当过兵,后世学了两年半吊子式的军校,还没有得到充分的锻炼,什么是职业军人?什么是军事强国?难怪辛尔南斯在军营都是打哈哈,当自己询问时问一答二,来人家是老猫打盹心有数啊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