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卢明能不尴尬吗?这俩人总共才说了十句话,他有九句半没听懂。
如果继续厚脸皮待下去,想插嘴都插不上,除了跟着傻乐,啥也干不了,这就显得自己很像饭桶。
人贵在有自知之明,刘卢明恰好就是此类。
剩下两人都看出了他的窘迫,相视一笑,继续刚才的话题。
“冯大人贵为吏部侍郎,不知对如今的官场有何见地?”
王柄权轻抿一口茶,随口问到。
他这话,问得够宽泛,看似很好回答,但浸淫官场多年的冯禄却是犯了难。
王柄权是谁,当朝王爷!王爷的问题,岂是那么好回答的?
“官场……官场……”
冯禄心中使劲念叨着这两个字,但表面还不敢显露出来,以免对方将自己视作庸才。
终于,在他快将这俩字念到不认识的时候,才稍稍有了点头绪,冯侍郎小心翼翼道:
“正如王爷所言,如今的官场像极了文坛,许多地方上的小吏,都存在尸位素餐的现象,不求有功但求无过。”
王柄权闻言微微一笑,朝堂的形式,哪怕是七八岁的幼童都能看出不对劲来,他一个五品侍郎会不知道?
说到底还是怕得罪了人,才在话语间留足了余地。
他不敢提京官,王柄权可丝毫不会客气,直言道:
“如今的朝堂,文官互相抱团,恨不得把本就暖和的炉灶,扇得火势熊熊。
对于新晋年轻官员,若是有靠山的,会根据那人的背景,决定是捧起还是捧杀,若是没有靠山的,那就少不了一顿排挤,从京城排挤到地方,从地方排挤到边疆,巴不得让他直接从入仕变成入土。
这些人可恨就可恨在倚老卖老,自己吃饱了山珍海味,连口汤都不给别人留。
要我说,真正的忠臣都先孝存帝去了,剩下的这些,不过是些还没等王柄德进城,就已经开始歌功颂德的奸猾之辈。”
王柄权说这些话的时候,丝毫不顾对面冯侍郎的感受,后者的脸色也是变了又变。
冯禄脸色变化,并非是因为王柄权出言不逊,而是他作为吏部侍郎,早就猜到了当今天子的谋划。
现在眼前这位王爷显然也存有同样的想法,看来王家是铁了心要整顿吏治了。
冯侍郎愣愣出神之际,王柄权看着灵堂方向,喃喃道:
“如今朝局,恐怕再难出一个如老师这般认理不认亲的肱骨之臣了。”
……
次日,当王柄权迷迷湖湖从床上醒来时,发觉房间竟多了个身影,他下意识一个鲤鱼打挺起身,并顺势从枕头下抽出一柄短剑。
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明显将那人吓了一跳,待王柄权揉揉眼看清对方相貌后,立马又面露尴尬,说道:
“荣荣,你什么时候回来地?”
被惊吓到的女子并没像料想中那样大发雷霆,只是轻声道:
“今早天不亮就回来了,我见你睡得熟,就没打搅。”
王柄权闻言更不好意思了,两人半年没见,一见面就来这出,确实不太像话,他收起短剑,正搜肠刮肚想要寻找话题时,却瞥见对方手上竟拿着一件红色婚衣。
王柄权的表情瞬间凝固在了脸上,这件婚衣正是他和阿青成亲时穿的那件,阿青遇刺后,他仔细将这身崭新的新郎服包好,从龙栖湾一路带到了京城。
如今严荣荣拿着这件衣服,无疑是最遭的情况,他甚至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开口,过了好一会,才小心道:
“荣荣,你听我解释……”
“事情我都知道了。”严荣荣直接打断,“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寻常之事,况且那时你已经失忆了。”
“……”
王柄权有些目瞪口呆,自家娘子何时这般通情达理了?
记得对方当初可是亲口说过,若是被她知道自己在外面有了相好的,三条腿一齐打断。
“你先洗把脸,我去给你拿吃的。”
严荣荣将整理好的新郎服挂进衣柜,直接转身走了屋,王柄权愣愣发呆,不知该不该追出去。
王府庭院中,严荣荣刚出了房门就忍不住流下了泪水。
王柄权失踪这半年,她不但到处打听对方的下落,还要上下操持整个王府,个中苦累只有自己知晓。
后来好不容易有了消息,她满怀欣喜到了龙栖湾,去了他曾居住过的地方,听了他的遭遇,心中却再也提不起丝毫喜悦。
她曾不止一次告戒过自己,不可以和他置气,要体谅他当时的处境,他一定也很难受……
可当严荣荣真正见到这个朝思暮想的男子时,见到他那身宝贵到不行的新衣,就再难以抑制心中的委屈了。
楚里夏说得不错,她才是整个王府最该哭的那个。
……
当严荣荣再次来到王柄权面前时,早就没了委屈的模样。一如往常那般,为对方盛好饭菜,讲着这半年来京中发生的事情,尽量不去询问对方的伤心事。
王柄权也有些不知所措,他没料到两人久别重逢后会是这样,既没有拥抱也没有欣喜,哪怕连一句思念都没道。
或许是觉着自己背叛了对方,心中过意不去,王柄权没有像往常一样嬉皮笑脸,只是默默低头吃着饭菜。
两人各怀心思,都在努力去适应这份失而复得的感觉。
吃过早饭,严荣荣便出门了,王柄权没去过问,独自一人来到院中。
王府院中有两架秋千,此时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正坐在其中一架上,王柄权见状心情不由舒畅了一些,目露笑意,来到一旁,直接坐在空余的另一架上。
小孩一见到他,顿时显得有些不自然,面色中带着些许畏惧和疏远。
儿子的反应虽然让王柄权有些暗然,但他还是笑着说道:
“潜英,站起来,让爹看看长高没有。”
小潜英面露犹豫,挪了挪屁股离得更远一些,这才小声道:
“爹,你坐鸟屎上了。”
“你这孩子,怎么不早说?”
……
王柄权黑着脸回屋换下了早上刚穿上的文士长衫,再次出门时刚好遇到了小春子。
对于小春子王柄权自然没什么拘谨,二人即便十年八年不见,也不会影响感情。
王柄权这次没再去坐那秋千,而是来到院中石桌旁,坐了下去,小春子则站在一旁,一言不发。
“你他娘怎么跟个鹌鹑一样,有屁就放。”
王柄权笑骂道,二人相识多年,虽不说一撅屁股就知道对方拉什么屎,但瘪屁的表情还是能瞧出来地。
小春子挠了挠后脑勺,嘿嘿一笑道:
“那个,都是楚里夏那丫头……”
“她咋了?”
“她叫我来骂您一顿。”
王柄权“呵”地笑了一声,提起一旁茶壶,“她怎么不自己来?”
“她说看见您就泛恶心。”小春子如实答道。
“……”
王柄权拿出两个茶杯,各自倒上一杯,然后递给对方道:
“来,坐下说。”
小春子先是一愣,随即也不客气,直接坐到主子对面,开口道:
“这半年来,苦了王妃了,她既要打听您的消息,还要打理整个家,虽说吃喝照旧,可气色明显差了许多。
当初她为了从周九二那里打听到您的行踪,甚至都给那老道跪下了,殿下也别怪小的多嘴,我知道您心里难受,可王妃也憋着委屈呢。”
王柄权面无表情的喝着茶水,待对方一口气说完,这才瞥了他一眼道:
“愣着干什么?备车呀!”
“哎!”
小春子立马会意,然后屁颠屁颠朝外面跑去。
……
公主府内,严荣荣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着自己这半年的心酸委屈,一旁的三公主一脸心疼,中途不止一次拿眼睛去剜坐在一旁的男子。
连黎一脸无辜,心说他王柄权犯的错误,你老拿我出气算什么?
“荣荣,听姐姐一句劝,别跟男人置气,不值当,改天我去你们府上,狠狠说叨他几句。
你之前不也说过吗,活着比什么都重要。怎么当初劝别人的话语,放到自己身上就说不过去了呢?”
三公主递上手绢,苦口婆心劝解着。
严荣荣接过手绢,狠狠擤了把鼻涕,边抽泣边说道:
“我也劝过自己,可不知怎地,看到那身新衣,就忍不住伤心。”
说完他便把擤过鼻涕的手绢又还了回去。
三公主虽然心疼这上好绢丝织成的手绢,可也不好表露,只得再次剜一眼旁边的连驸马,继续说道:
“这样,一会姐姐陪你将京城大小商铺都逛个遍,好好发泄一番。”
严荣荣闻言却是摇摇头,“不用了,当家方知柴米贵,我去年买的衣服还没穿呢。”
“是吗,那你身上这件是哪来的?从没见你穿过,看着面料不错。”
三公主抓紧机会,悄无声息地开始转移话题。
严荣荣闻言果然上当了,扯着衣袖说道:
“这件是在京城一家小铺子买的,别看地方小,东西是真不错,改天我带姐姐去看看。”
“京城居然还有我没去过的铺子,那我可得好好逛逛。”
两个女子这会又开始讨论起衣服来了,三公主悄悄朝一旁男子使了个眼色,后者则面露无奈,很识趣地离开了。
驸马连黎来到前厅,刚好遇到前来接严荣荣回府的王柄权。
两个男人都没有开口,仅是对视一眼,就不约而同地露出苦笑。
王柄权好说歹说,最后在自家皇姐的劝解下,总算是把严荣荣接回了家。
看着远去二人,连驸马感叹道:
“他们冰释前嫌的样子,真好。”
岂料得到的答复,就只有一声冷哼。
……
车厢内,夫妻二人静静对望,直至快到达王府时,严荣荣才幽幽开口:
“给她个名分吧。”
王柄权一愣,点点头,嬉皮笑脸道:“都说宰相肚里能成船,我家娘子的度量,可比宰相要大得多。”
严荣荣冷冷看了他一眼,“我又不是在可怜你,得意什么?”
说完便掀开帘子,看向车外,喃喃道:
“我是在可怜她。”
唯有女子,才最了解女子。
……
京师西门,一人赶在城门关闭前进了城。
这人年纪不到三十,一身短打青衫,身下还骑着一头毛驴。
毛驴年轻健壮,最重要的是愿意让人骑,等年轻人从它背上下来后,毛驴还伸出脑袋亲昵地蹭了蹭对方。
男子笑着摸了摸毛驴的脑袋,说道:
“驴儿,今天咱俩一起找父亲,看谁运气更好吧。”
也不知毛驴是否真能听得懂,男子话音刚落,它便欢快地叫了一声。
男子一路沿街而行,四下打量着京城,许久没回来,倒也没有太大的变化。
一名酒楼伙计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门槛上,皱眉不语,前些日子有个中年人给了他一百两,让他帮忙照顾好一头毛驴。
那头驴简直比大老爷还要难伺候,干草品质差的不吃,沾了水不吃,湿草只吃新鲜的,隔夜蔫吧的不吃。
年轻伙计都恨不得给它来两鞭子,这年头人吃饱都费劲,它一只驴居然还搁这挑三拣四。
就在他思索着要不要将银子密下,然后把那头不知好歹的毛驴送进厨房时,目光似乎瞥见了一个人。
年轻伙计下意识看过去,只见一个男子正牵着一头驴往这边走,目光还在四处打量,看样子是第一次进城。
再看他那驴,别说,和自家后院那头还真像。
“客官,第一次来京城吧,要不要到小店看看?”
眼前这人怎么看都不像有钱人,伙计兜里揣着一百两,态度自然不似先前那般热络了。
男子微微一笑,拱手道:
“这位小哥,在下想跟你打听件事,前些日子是否有一位牵驴的中年男子经过此地?”
“城中每天进出人数没有一千也有八百,当中牵驴的至少几十个,实在想不起来。”
小二压根没往之前那位中年人身上想。
“哦,那有劳小哥了。”
男子闻言略有失望,打算转头离开,就在这时,伙计突然叫住了他,然后问了一个让对方摸不着头脑的问题:
“敢问公子贵姓?”
“在下姓潘。”男子虽心存疑惑,但还是如实答道。
伙计闻言立马想起了之前老伯的话语,连忙说道:
“公子请随我来。”
二人刚踏进酒楼后院大门,一声嚣张的驴叫就从不远处驴棚传来,潘子骞身旁年轻的驴子闻声直接挣脱缰绳,朝那头驴子奔去。
伙计见状了然,朝身旁公子哥说道:
“这位公子,您口中那人确实在本店待过,后来出了祸事,就把这毛驴托付给小的。”
关于那一百两银子,伙计犹豫再三,还是没提。
潘子骞自然没心思去询问这点小事,直接牵着两头毛驴,转身离开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