迦德拉不知道这老奸巨猾的帝国贵族心里到底是什么盘算。是真得关心年轻王子的政见,还是故意套迦德拉的话。“那样的场合,我自然挑了些应景的话说。摄政阁下若是觉得哪里有不对的,尽管向我这个后生小辈提出。”他谨慎地说。
“恐怕不仅仅是就事论事那么简单。”梅尔道。“是不是有点因感而发的原因?”
迦德拉狐疑着没有正面回答。
“谨言慎行自然是个好品德。但若太过小心,未免显得懦弱。如果再因此失去潜在的盟友,那简直就是因噎废食的愚蠢行为了。”梅尔略有些嘲讽地说。
柯纳在一旁拍了拍迦德拉的肩膀。“老梅尔虽然暂时还没有与我们站到一条战线上,却也不至于做出出卖我们的事。要我说,他是还没决定支持哪派能够确保梅尔家族的最大利益。”
迦德拉不怎么喜欢柯纳,但对他的话还是多半相信的。
“说实话,思想也好,人心也好,都是居上位者博取支持的措辞。不过要是不说这些,又该说些什么好呢?总不得说你拥戴我,我给你权力、财富之类的话罢。”
柯纳笑着对梅尔道:“我告诉过你,这小子有出息的很呢。”
”嗯,你虽然说得那些普通的米索美娅人不怎么舒服。”梅尔向柯纳欠了欠身,示意并未将他包括在内。柯纳耸了耸肩,表示自己不在意。梅尔转头继续与迦德拉的谈话。“但他们回去后一定会仔细考虑一下该拥戴哪一方。无疑,你的米索美娅血统会帮你争取到不少的人。不过,单单这些你觉得够了吗?”
到这地步,迦德拉渐渐明白梅尔和柯纳是在考验他这个皇位继承人之一。这世上从没有真正的忠诚,唯有永恒的利益。乌代尔家的如此,梅尔家的也不例外。而他的回答,或许就能决定今后谁将登上皇位。或许是为了避免他太紧张,又或许是为了让他尽量说真话,所以两人先诱使他吸食影响意志力的哈鲁希。
沉思片刻,加上一小口哈鲁希的帮助,迦德拉组织起所要说的语句。“我时常想象,如果自己是哈吉尔大帝的话,是否能够将不同种族、不同政见、不同利益的群体整合到一起,为了恢复皇室的目标而共同努力。很可惜,结论是——做不到。我并没有与普通士兵一样冲锋陷阵的勇气,也没有百折不挠的意志,甚至连纵横帷幄的政治手段和经验,也正是我非常缺乏的。我并不忌言我希望成为我父亲努尔五世皇帝的继承人。那么,我又有何德何能觊觎五百多年来传承的皇位呢?的确,我也有我自身的优势。我的母亲是米索美娅人,因此我的血统能让我很容易的争取到帝国中人口最多的那一部分。然而转念想来,这又何尝不会成为一个障碍呢?正如我之前所说,米索美娅血统绝不是出皇帝的好基础。相比于我的哥哥皮亚斯?尼森哈顿,要登上皇位,我必须付出更多的努力和艰辛。而我的优势,就在于我已经做好如此的准备,皮亚斯则既没有这样的打算也不具备这么做的性格。他的阿蔢达尼亚和西瑟利亚血统更纯正,他的母亲哈特霞?帕拉萨皇后更强势,悲哀的是,这也将成为他注定不会成功的原因。一棵生长在温室里的玫瑰,怎么可能成长为受万人景仰的参天大树呢?”
“很有蛊惑力。”静了半晌,梅尔冷冷道。“但我所关心的是,你的阿蔢达尼亚血统和米索美娅血统,到底哪一半会更占优些。”
“经过数百年的通婚,尼森哈顿家的血液还会那么单纯吗?阿蔢达尼亚的,米索美娅的,然后是西瑟利亚的,甚至还可能有伊姬斯的和帕加的。帝国的每个省都迫切希望把他们的某些东西加入到皇室中来。我的母亲,也包括乌代尔摄政你都希望我是个米索美娅人。梅尔摄政,你呢?你希望我是哈吉尔大帝,或者努尔三世那样的阿蔢达尼亚人吗?”
迦德拉显然看出无论柯纳也好,梅尔也好,都只想让他当个言听计从的皇帝。他的语句中有所暗示,却又并未做出任何承诺。然而老练如两位摄政的,何尝听不出这层含义呢?
“我年轻的朋友,王子殿下的这番话出乎你的意料之外吗?”梅尔询问柯纳。
“你觉得皇帝陛下会容许我们推举一个毫无主见的继承人吗?”柯纳反问道。
梅尔自嘲地摇了摇头。“可我又为什么一定要支持你和你的王子呢?皮亚斯或许不怎么需要我,图拉克却比你们更需要我的支持。说不定他开给我的价更实际,也更丰厚。”
柯纳对此嗤之以鼻。“肚皮舞娘的儿子,能出息到哪里去?皇帝这不是把他打发到遥远的伊姬斯,他的祖先发家的地方去了嘛。”
“帕加的一次历险,阿蔢达尼亚的一场战争,伊姬斯的一段统治。等那小子三年后回来,你就不会有那么轻松惬意地评论了。”
迦德拉微微颌首道:“没错,近来我对我这弟弟无疑也是刮目相看了。梅尔摄政,你觉得他掌权后会提拔哪些人?曾经陪他在死人堆里打滚的军人,是为他提供无穷无尽的经济支持的殖民者,还是习惯了安稳日子的帝国贵族和米索美娅庄园主?我并不排斥他当皇帝。他会比我哥哥皮亚斯有作为得多。然而,他会是个合适的人选吗?他的性格会不会使他变成盖吉兹?尼森哈顿(gygesnisenhaddon)那样的悲情皇帝呢?当然,我更希望他成为萨玛什?尼森哈顿(shamashinisenhaddon)那样的中兴之帝。”
柯纳和梅尔面面相觑。这样的两种皇帝,都不是他们所希望面对的。
时至此刻,迦德拉终于掌握了交谈的走向。他舒了口气。“父亲并不打算把图拉克培养成他的接班人。然而,他的的确确希望图拉克成为帝国的栋梁,一位手握重权辅佐新皇帝的首相。现任首相罗布达莫斯六十岁。十年后,他七十岁功成身退,图拉克三十岁正当其时。可他是否想过,萨玛什最初的职务也是帝国政府的首相,而他最后却成了努尔三世。不知道皮亚斯怎么想,反正我要是有了那么一名首辅,是要晚上睡不了安稳觉的。”
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。袅袅的烟气缓缓升腾到空中。
过了好半天,柯纳才低笑道:“听说皇后的女儿海尔蒂公主与图拉克王子感情甚深。希望我们的王子殿下不会步盖吉兹皇帝与赛碧莉(cybele)公主的后尘。”
梅尔摆了摆手。“说笑了,说笑了。我算知道了,酒加上哈鲁希,可是会让人胡言乱语的。”
三个人相视而乐,骨子里基本已达成一致。
门突然被推开,温妮菲王妃和嘉娜拉女士走了进来。
温妮菲娇嗔着抱怨道:“你们两个,不会把我的儿子带坏了罢。”她嗅了嗅屋里的味道,不禁皱起了眉头。“又是这种国外传进来的树叶。还自称香料呢!一股酸酸的味道。”
梅尔的脸上露出虚伪的歉意。“对不起,是我的瘾头犯了。不过王子殿下是乌代尔摄政拖进来的,与我无关哦!”
柯纳则嬉笑着说:“我是想偷偷告诉王子一个好消息,所以带了他进来。他是个成年人了,吸点哈鲁希只当是消遣。”
温妮菲刚想发怒,却立刻转怒为喜。“你打听到迦德拉的任命了?”
&an),二等官衔的谏言官。”
“二等?”温妮菲不满地说:“图拉克的欧卡雷亚可是一等的官呢!皇帝未免有些厚此薄彼了罢。”
“图拉克的是在伊姬斯。除非你打算让迦德拉去帕加。”柯纳解释道。想到儿子会到离开她数千里外的偏远省份,温妮菲便觉得不寒而栗。柯纳又说:“皇长子前年在西瑟利亚也不过二等的官。而且欧尔曼是个监督其他官员的职务。假使皮亚斯和迦德拉同在西瑟利亚任职,迦德拉某种程度上还能制约皮亚斯的行为呢!”
梅尔道:“皇长子暂时不会回西瑟利亚了。他的婚事临近,应该没有那样的闲工夫的。”
温妮菲尖刻地说:“所以皇帝一手赏了我儿子一个官职,另一手又让皇后的儿子尽快结婚,生育下一代?他还真是一碗水端平呢。”
“没那么简单。皇帝和皇后进来似乎有些不合......。”嘉娜拉语焉不详地说了一句。
柯纳也说:“王妃你要关心的不是皇后和皮亚斯王子,而是我们的图拉克殿下。他虽然身在海外,心可在曼卡斯呢。我听说他的死党查尔斯鲁缇前几天进过皇宫,拜访的却不是维查耶娜王妃,而是费尔缇?马诺王妃和希尔缇丝公主。”
温妮菲迟疑道:“我也略有耳闻。不过纳迦斯家的私生子从小就粘着没有行走能力的希尔缇丝,他应该只是去叙叙旧罢。”
梅尔插了一句。“图拉克王子不会是把他姐姐的婚事私自许给他的朋友了?这样一层关系,自然能加深马诺家族与小王子的亲近感。唉,可怜的希尔缇丝公主这下也算是有了依靠。”
关键不是希尔缇丝,而是历史悠久的阿蔢达尼亚世家马诺家族。温妮菲王妃立刻变了主意,带着嘉娜拉去向与费尔缇王妃相熟的贵妇打听去了。
两位女士刚出门,柯纳便叹着气说。“女人。”
梅尔笑而未语。
&nan)的官位仅是个开始。只要他能获得这两个人的帮助,更高的职位,乃至皇帝的宝座,都将一个个送到他手中。
梅尔察觉到王子眼中中一闪而过的野心勃勃。这并不是一件坏事,有野心才有**,又**才能创造利用的机会。然而还是有必要善意地提醒他一下。“我们只有两个,还没到半数呢!”
柯纳点头称是。他扳着手指头算道:“茉莉一定会帮她的亲戚帕拉萨家族出的皇后;萨克撒的儿子嫁给了皇后的女儿,算大半个皇后党;安妮塔年轻时就与维查耶娜王妃关系暧昧,现在更一心一意地拥戴图拉克,恐怕也指望不上了。剩下态度尚不明朗的,就剩下瓦戈纳了。梅尔,你有什么办法拉拢他吗?”
梅尔叹了口气。“瓦戈纳的实力来自西瑟利亚的奥迪尼斯教团。而据我所知,秩序祭司团的现任团长是哈特霞皇后的旧识。你觉得还有机会说服瓦戈纳吗?”
“切!三对二,难道真要和一半伊姬斯舞娘血统的安妮塔合作?”柯纳早年在安妮塔那里碰过不大不小一个钉子(下半身作祟),委实没有兴趣再用热脸贴冷屁股了。而且安妮塔捉拿人的花招,可不是一般的玩笑级别。弄得不好,是要身败名裂的。
“也不竟然。”梅尔眯着眼道:“哈吉尔大帝最初一个支持他的摄政都没有,连他的姻亲,也就是我的曾曾祖父都带头反对他。可后来呢?还不是以武力威胁加上利益诱惑,让六个权力集团都屈服了!所以,别把摄政的能力看得太高了。再者,摄政也有实力派和当权派之分。像安妮塔,借了维查耶娜王妃的举荐,以及皇帝对分权的希望,所以才当上的摄政,就属于后者。真真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的,无过于可以操控政府施政的你、我二人,以及掌握帝**权的贡多斯。”
柯纳斜觑着迦德拉道:“可惜除了米尔达,萨克撒没有第二个儿子让你的妹妹下嫁。要不,等萨克撒的夫人过世了,让瑞尔帕蒂做他的续弦?”
迦德拉不怎么情愿地说:“年龄差距大了点罢?”
“柯纳又在出馊主意呢!”梅尔笑道:“就算你愿意,温妮菲王妃也没意见,皇帝那关就过不去。这样做,目的未免太过明显了点。若再惹恼了哈特霞,希尔缇丝公主的下场你们都能看到。”
柯纳不禁乍舌道:“那老娘们真下得了这样的狠手?我还以为只是谣言呢。”
梅尔没有正面回答。“等你活到我这岁数,就知道哪些可以做,而哪些人又是万万碰不得的了。”
迦德拉恭敬地对梅尔摄政道:“这方面,还您多多提点了。”
对王子的态度,梅尔非常满意。“贡多斯那里,我会替殿下多留意的。”
柯纳笑嘻嘻地对迦德拉说:“老梅尔如此卖力,王子你又该如何投桃报李呢?”
对此,迦德拉心里一直无法确定。梅尔的年纪不小了,或许都等不到迦德拉继位的时候了。他的帮助,到底所求为何?他尝试性地问:“摄政阁下,您的家族中有哪位是受您器重的吗?”
“呵呵。”梅尔笑了笑。“历任皇帝都会给梅尔家的在政府中留个位置。或许是看在尼森哈顿成为皇族前,梅尔家族就与之联姻的份上。无论我们一族的子孙后代有多么不成器,这规矩应该不会变罢。”
“那么......。”迦德拉疑惑地问。
“我和乌代尔年纪差距也不小,却始终很谈得拢。究其原因,就是因为我们对国家政体有着共同的想法。席侬王朝时期,莉拉女王时期,乃至帝国成立后的多个繁荣的时代,这些在近千年的历史中都只涵盖了很小的一段时间。而大部分的时间,都是摄政体系在支撑整个国家。而自从努尔三世皇帝自任首相以来,摄政权力逐渐被削弱。我并不是说加强皇权不好,但此后希尔巴德(shirbad)皇帝的兵败、哈吉尔三世的发疯、盖吉兹皇帝的丑闻、夕珐莲(xiphraim)惑乱内廷,都验证了不受约束的皇权将导致何等的后果。当今皇帝去年一意孤行地发起战争,所得战果就算再加粉饰,明眼人也都看得一清二楚。我一直在反思,是不是该考虑一下回到古时的传统上了?遇到有道明君,摄政可以辅佐皇权,开疆辟土;若是守成之帝,摄政则可以巩固统治,积蓄国力。而万一,说些不敬的话,皇族有什么大小的变故,摄政代议何尝不是缓和压力的一种手段呢?”
梅尔说了那么一堆,迦德拉心里早就明了——他就是想加强摄政的权力,使六摄政的实力恢复到王朝时代与国王分庭抗礼的状态上。做皇帝的,或者想做皇帝的,都不会对这样的想法有什么好印象,甚至可能将之理解为大逆不道。然而迦德拉很有自知之明。要当皇帝,他就不得不对这些实力派做出大幅的让步。努尔五世可以驾驭难驯的各方势力,他这做儿子的其实并没有那份信心。在皇位和实权之间,迦德拉眼下只能先选择前者。反正梅尔年岁已高,柯纳则显然缺乏城府。过个二、三十年,站稳了脚跟的迦德拉皇帝尽可以把今天的交谈当成酒后消遣的玩笑。
“梅尔摄政所言极是。我本人自认缺乏历代祖先以一人统治天下的能力,早就期望获得各位摄政的提点扶持。而对于父皇去年的军事冒进,我亦有许多不安和担忧。两位摄政忧国忧民,如此苦口良言的劝导,令我深为感动。我可以和两位约定,若有朝一日能够继承皇位,必定会将今天的建议付诸实施。”
王子的承诺既谦恭又诚恳。
说是说,做是做,两位摄政当然分得清其中的主次。无论柯纳也好,梅尔也好,都没指望迦德拉说到做到。但既然迦德拉已经答应了,在他爬上权力顶峰的过程中,就不得不对此有所表示。他们两个所求的,当然不是所谓的国家利益。只要自己的家族,自己的群体,能够在此过程中获利,他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。
虽然各怀鬼胎,三人还是很和谐地吸着迷醉的烟气,惬意地笑容相待。;